海邊的賽琳娜

一

從空中俯瞰，這兒的地貌甚是奇特。一邊是蔚藍的大海，成羣的海鳥翱翔而過，還時不時有幾隻海豚躍出水面，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另外一邊卻是荒蕪的沙漠，鋪滿了粗糲的石塊，幾株仙人掌零散的點綴在亂石中，顯得毫無生機。

沙漠中每一處能積攢雨水的低窪之處，都擠滿了灌木叢和多肉植物。一隻灰色的野兔正在警覺的喫草，把整個身子都藏在了灌木叢中，只露出長長的耳朵和一團棉花似的尾巴。突然，伴隨着一陣巨大的轟鳴聲，天空中出現一箇閃閃發亮的東西。野兔來不及細想老鷹能不能發光，哧溜一下子就鑽回了窩裏。

轟鳴聲越來越大，一架波音787從雲層中顯現，然後緩緩降落在了聖馬諾機場。

當日航的飛機從成田機場起飛的那一刻，山田感到前所未有的緊張和不安，直到降落心還是懸着的。這是他第一次踏上南加州的土地。進入航站樓後，他跟隨熙熙攘攘的遊客們手忙腳亂的出關，一路被管理人員催促着往前走，連護照都來不及放回揹包。學生會派來接機的車輛早已等候多時，山田跟學長學姐們打過招呼，坐進了那輛白色凱美瑞。

山田醒來的時候，車子已經停在了一幢海邊的別墅前面，學生會的同學們正麻利的從後備箱搬下行李。等山田回過神兒，已是獨自一人站在別墅的門口，只隱約記得同學們說要回機場接下一波人。或許是由於時差的緣故，山田覺得一切都像做夢一樣不真實。他低頭一看，發現手裏拿着一張字條，上面寫着「藤井秀美，電話858XXXXXXX」，才意識到異國求學這件事確實發生了。

藤井秀美是學生會的新生聯絡官，她告訴山田有需要幫忙的儘管打電話。

山田其實並不是富有冒險精神的人。來之前，山田看過學校的官網，一隻巨大的紅色章魚盤踞在懸崖上，觸手伸向了海邊跑步的人。學校想藉此宣傳地理位置傍海的優越，雖然卓有成效，但還是令山田有一絲害怕。

可是山田從小就養成了隨波逐流的性格，在父母不斷的勸說下，還是同意了出國。父母說服他的理由有兩點，一是因爲成田機場和聖馬諾有直飛的航班，回家很方便。第二個理由，就是眼前這棟別墅屬于山田的叔叔，可以免費居住，省去了南加州高昂的房租。

他把大門的鑰匙從隨身的挎包裏翻了出來，打開了前門來到了庭院之中。右手邊是一座小型噴泉，因爲無人打理早已乾涸。噴泉的後面，藤蔓植物爬滿了磚紅色的建築，幾乎完全覆蓋了一樓的飄窗。有三顆齊腰的仙人掌像是衛兵一樣整齊的排列在牆邊，花開的正豔。從外觀判斷，屋子裏的清潔工作想必需要耗費不少精力。

山田完全沒有力氣打掃，於是拖着疲憊的身子來到了屋子後面。

後院幾乎是前庭的兩倍大，面朝廣袤的太平洋。海風就像是加了薄荷的卡布奇諾，瞬間讓山田清醒了過來。別墅位於懸崖之上，視野極好。下午的太陽把雲朵染得泛着橘紅色，遠處幾隻褐色的海鳥結伴飛過，一兩艘掛着藍色旗子的遊艇正在駛回港口，鄰居院子裏的檸檬樹結滿了黃橙橙的果子。

面對如此高色彩純度的美景，山田彷彿在看一部新海誠的電影，出發時的不安也被拋在腦後。

二

除了初春海上會飄來大團大團的霧氣之外，聖馬諾幾乎每天都是晴天。今天又是一箇晴朗的天氣，山田發動了新買的本田思域，準備去學校上射箭課。他突然感覺有些異樣，看向了前庭。藤蔓植物大部分已經被清理，只留下了牆角的仙人掌，其中一顆花還開着。噴泉被重新接上了水源，此時也在正常運轉，不時有幾隻小鳥過來喝水。

看到一切都還和往常一樣，山田這才掛了D擋駛出別墅。但被忘卻的緊張感還是令人不安的襲來，他莫名其妙的覺得再也無法回到這裏。

初來乍到，山田去超市買菜和考駕照等許多事情都需要藤井秀美的幫忙。一來二去就和藤井熟絡了許多。藤井是桌遊社的社長，還是學校射箭隊的隊員。

射箭課上，山田和藤井打了招呼，拿了弓和一桶箭開始練習。這節課有一位新來的女孩，站在山田左邊的位置，每次射箭都能精準的射到靶心附近，讓山田暗自驚奇。

課後，藤井帶着女孩向着山田走來。原來女孩叫做賽琳娜，是日美混血。她是藤井在桌遊社認識的朋友，經由藤井的邀請一起來學習射箭。山田打量着女孩，賽琳娜的長相不算難看，但也絕非稱得上漂亮。她的五官稍稍有些不成比例，嘴大了些，而且鼻子還有點兒歪。即便如此，山田還是不可名狀的被賽琳娜吸引，也許是因爲她笑起來的樣子很像山田中學的初戀。

賽琳娜是從馬里蘭藝術學院過來交換的，主修插畫設計。山田之所以記住了這一點，是因爲曾經看過一本叫做《生活蒙太奇》的插畫集，作者也是來自馬里蘭藝術學院。在山田的請求之下，她帶着他和藤井參觀了自己的畫室，其中一幅作品最令山田印象深刻。

這是一副描繪大海的作品，不同于山田常常看到的海闊天空之景，畫作裏的大海顯得很陰鬱。天空中的烏雲濃厚的隨時都會下起雨來，海洋也在孕育着什麼陰謀，深藍的表面下看似有巨大的海獸蟄伏待發。乍看之下很像莫奈描繪海上船隻的《The Green Wave》，仔細看卻比莫奈的版本更加陰暗。山田看的出神，彷彿要被吸進畫裏。

「山田也很喜歡桌遊，週末可以組織大家去他家呦。對不對，山田？」藤井對賽琳娜說，然後轉過身來看着山田。

「啊…是的，我住在海邊的別墅裏，那裏很寬敞。」突然被藤井的聲音拽回了現實，山田支支吾吾的說。

「太好了！我會多帶些桌遊。那就拜託你和藤井學姐去準備些喫的吧。」賽琳娜愉快的迴應。

不知不覺在畫室待了好幾個小時，山田匆匆去大華超市買了點兒東西就回了家。他把車停下，發現牆邊的仙人掌花已落了。雖然盛開的花突然落敗有些不自然，但山田還沉浸在和賽琳娜交談的喜悅中，全然不顧這些細小的反常。

週日剛喫過午飯，桌遊社的同學們就陸續到來，別墅的門口很快就停滿了車。經過了《爆炸貓》的暖場和《富饒之城》的熱身，大家都對桌遊社的重頭戲劇本殺躍躍欲試。賽琳娜拿出了早已準備好的劇本，名叫《月光下的罪惡》。此刻太陽已經西沉，夜色逐漸降臨，天邊出現了一彎月牙，倒是很符合劇本的氣氛。

等到遊戲結束，已是夜裏十二點多。最近學校附近的治安每況愈下，夜間不時有持槍搶劫事件發生，所以山田提議同學們去客房休息，明早再趕回學校。山田安頓好衆人也回房休息，因爲過於疲憊，他忘記了放下窗簾。

不知何時，一輪圓月高掛當空，月色正好照在山田的身上，讓他醒了過來。山田不情願的起身拉下窗簾，不經意間發現後院圍欄邊上站着一箇人影。山田睡意全無，以爲是盜賊闖入了別墅。定睛細看，才發現那個背影似乎是賽琳娜，這才鬆了一口氣。

山田的目光在賽琳娜的身上停留了一會兒，猶豫着要不要下去搭訕，但還是被襲來的睡意降服，準備繼續睡覺。突然，一陣低沉的吼叫從海上傳來，讓山田感覺置身於正在放映《哥斯拉》的電影院。山田望向海面，除了一抹月色之外什麼也沒有發現。

三

「週末還去我家玩兒桌遊吧！」趁着上課之前教授還沒來，山田跟藤井搭話。

雖然這幾天身體不太舒服，但對於孤獨的恐懼還是戰勝了他的理智，而且山田非常享受和賽琳娜在一起的時光，週中不能聚會的日子無比難熬。

「這周麥克無法參加，聽說是得了什麼病…也好久沒跟佐藤聯繫了。我問問馬庫斯和李曉然他們有沒有空兒。桌遊社的出勤率越來越低，最好再拉幾個新人來…」藤井仔細的數算着參加的人數。

後來山田才得知，麥克被診斷出了淋巴瘤，已經回到俄亥俄州的家中治療和休養。佐藤之前說他課業壓力太大，需要暫停一段時間桌遊社的活動。不只是其他社員身體出了狀況，山田也時不時的頭痛，可能是因爲臨近期末，幾乎每天都在圖書館待到很晚纔回去，影響了休息。

由於明天有考試，山田晚上十二點纔到家。他懶得再把車子開進車庫，反正明天一大早還要趕去學校接着複習，不如就把車子停在路邊好了。山田剛掛好擋，車窗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山田下意識的拿起車裏的胡椒噴霧，準備迎戰正在接近的歹徒，卻發現是佐藤。

月色下，佐藤的臉愈發蒼白。山田剛要和他打招呼，佐藤兩手抓住山田的雙肩，把他推到了車邊。

「我只有幾分鐘，你仔細聽我說！」佐藤瘦弱的身子不知從哪裏迸發出巨大的力量，制止了山田的掙扎。

「昨天我被確診爲了骨肉瘤。你不相信？看看，這是醫院的診斷單！不不，別打斷我，我給麥克家打了電話，就是得了淋巴瘤那個麥克，他父母說麥克已經去世…你還記不記得好久沒參加活動的樸安浩？他是白血病，我今天剛從他女朋友那裏知道的！」佐藤情緒激動，語速越來越快，山田開始感到眩暈。

「我明天就飛回東京治病，但臨走前我必須告誡你，一定要遠離桌遊社，遠離藤井！這麼多桌遊社的年輕人得了重病，這個社團絕對受到了詛咒。啊啊啊！」佐藤回頭看去，臉色煞白，突然放開了山田，跳進了一輛紅色卡羅拉離開了這裏。

山田順着佐藤的目光看去，幾根稀疏的路燈發着昏暗的光，街道並無異樣。

第二天考完試，山田回到家倒頭就睡。醒來的時候，時針已經過了十點。手機傳來了簡訊聲，是佐藤用Messager發來消息。

「飛機即將起飛，之後可能無法再跟你聯繫了。切記我昨天和你說過的話！我自己也對桌遊社進行了一些調查，在社團的幾個很久不玩兒的劇本殺包裝盒背面發現了下面這個手寫的短句，看起來像是密碼。我沒時間去破解它了，你玩兒劇本殺的時候腦筋總是轉的很快，拿到過不少次MVP，就拜託你來揭開這個謎吧！」消息的最下面，是一行符號和字母組成的短語「@7tblbhvsb」。

爲瞭解讀它，山田試了好幾種語言，比如英語，日語，西班牙語…但tblbhvsb這幾個字母都沒有組成有效的單詞。難道@表示的是社交媒體？山田又試了幾個人們常用的社媒平臺，也沒有搜索到用戶名是7tblbhvsb的賬戶。

山田倒了一杯波本，安撫一下緊張的情緒。沒想到酒卻給了他解開tblbhvsb含義的線索。把這幾個字母向前移動一位，變成了Sakagura，再把羅馬字母換成平假名，對應的就是「さかぐら」（酒庫）。這種加密雖然簡單，卻是日本商社常用的一種方式。字母前面的@，也不是社交平臺，而是英文at的意思，連起來意思就是「在7酒庫」。

7酒庫就在學校旁邊，山田記得藤井帶他去那裏參加過新生活動。雖然這很可能是一箇陷阱，但山田還是打起精神前往。他想要保護賽琳娜和其他社員，戳穿藤井的詭計。

四

這家位於十字路口的酒吧，還是一如既往的門可羅雀。爲了入鄉隨俗，電視上正播着橄欖球比賽，但來這裏喝酒的大多都是亞裔學生，對他們而言橄欖球賽就像學校食堂的菜單一樣令人毫無胃口。門口的牆上貼着兩張海報，一張是摩門教的教堂，另外一張是學校的圖書館。

教堂坐落在貫穿加州的I5高速邊上，每次去南邊的沙灘遊玩歸來總能看到。那兩個標誌性的白色尖頂，讓它和其他教堂顯得格格不入，或者說與衆不同。學校的圖書館造型也很奇特，這座粗野主義的建築由水泥底座支撐，上面全玻璃的建築從下往上逐漸向着四周延展，過了中間部分後再收窄，看起來就像婚戒上的鑽石。據說《盜夢空間》裏的雪地堡壘，就是在這裏取景。

山田謝過酒保遞來的蘋果汁，翻開吧檯上嶄新的《聖馬諾：一段歷史》。這本縣誌記錄了從西班牙殖民者時代一直到現代的聖馬諾發展史，可能酒吧的老闆認爲學生們會對這些歷史感興趣。但事實上書呆子們只會去圖書館一樓的咖啡廳，光顧酒吧的根本不會對任何歷史提起興趣。酒吧老闆對於學生們的一系列誤判，最終導致了酒吧的關門，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

根據縣誌的記載，方濟各會在十八世紀中葉於聖馬諾建立了新西班牙加利福尼亞省的第一個傳教站，那也是加州第一位殉道者路易·赫梅神父的墓地，被收錄在了國家歷史地標中。還有傳聞說，路易·赫梅神父用一箇鑲嵌了紅寶石的十字架擊退了海里來的怪物。難道聖馬諾傳道院隱藏着關於桌遊社的祕密？

山田剛要動身，轉念一想又坐了下來。讓山田感到遲疑的，首先是聖馬諾傳道院之前在大火中被毀，原址已很難尋到，現在的傳道院是在原址附近翻建的新樓。再者，佐藤發現的短語指向的是這個酒吧，而不是傳道院。山田喝了一口果汁，餘光再次掃到了海報上的摩門教教堂。

山田下了匝道，很快就來到了教堂門口。停下了車，山田往教堂走去，黑色的本田思域融入了夜色。他上了臺階，剛要打開教堂的大門，卻在門縫中看到有燈光閃過。燈光照出的人影，是藤井。她好像在找什麼東西，在一排排座位之間來回走動着。山田猶豫着要不要進去，藤井忽然望向門的方向，露出猙獰的表情。

糟了！山田覺得肯定是被藤井發現了，好不容易醞釀起來的奪門而入的勇氣也消失殆盡，拼命跑到停車場，準備駕着車子落荒而逃。山田這才注意到除了他的車之外，還有一輛凱美瑞，想必是藤井的車。

五

山田全然不記得是怎麼回到家的，到第二天都還有些驚魂未定。他吃了點煎雞蛋和塗抹了黃油的麪包作爲早餐，臉上的氣血漸漸恢復。

山田繼續着調查，摩門教教堂白天有專人值守，外人無法進入。爲了打發時間，順便看看縣誌裏有沒有其他線索，他登錄進了學校圖書館的數據庫。沒想到關鍵詞檢索出來的書裏並沒有縣誌，排在第一位的是《加州大學聖馬諾分校：一段歷史》。

就在山田要關掉頁面的時候，他的手停了下來，然後移動鼠標點開了《加州大學聖馬諾分校：一段歷史》。他也不知道爲什麼要這麼做，也許是封面的圖書館照片吸引了他，讓他聯想到了7酒庫的海報。

書中說，圖書館建於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以一箇知名作家名字命名。圖書館還有一箇不爲人知的地方，曾經有學生無意中發現，北面的森林裏有一箇地下通道的入口，在一箇月黑風高的夜晚偷偷溜進去探訪。結果走到一半，被執勤的校警發現。探險的學生出來的時候，發現這個出口的邊上就是位於學校中心地帶的餐廳。這裏經常有校警在晚上巡邏，所以看到了地下透出的光亮。

期末考試已經結束了，學生們陸續離開了學校。今天是公共假日，校警也會減少巡邏的警力，正是進入地道而不被髮現的好時機。山田覺得即便摩門教教堂裏有什麼祕密，一定被藤井發現並銷燬了，還不如去圖書館的地道里碰碰運氣。

晚上十點，校園裏闃寂無人。山田把車停在了北邊的霍普金斯停車場，平時學生爭搶車位的地方空空蕩蕩。山田撬開地道的門，走了進去。一開始是向上走的一段路，距離圖書館的一樓越來越近。然後路面開始向下，差不多到了餐廳的位置，山田把燈光的亮度調到最低，然後屏住呼吸，躡手躡腳的經過了出口。

再往前走，坡道調轉了方向繼續向下。這是山田才明白，形如鑽戒的圖書館下面的通道，是一箇⎔形（上下窄，中間寬的六邊形），和圖書館合在一起，就是一枚完整的鑽戒！

山田來到了通道底部，發現了一箇上鎖的箱子。密碼鎖上，積累了厚厚的灰塵。山田按下了「diamond ring」（鑽戒）這幾個字母，箱子吱吱呀呀的打開了，裏面是一枚閃着紅光的十字架。

六

山田其實不想接受藤井的邀請去郊外徒步。然而他無論如何也聯繫不上賽琳娜。藤井說這次徒步賽琳娜也會去，山田才勉爲其難的答應下來。徒步的地點在依河而建的公園，這條河通向大海，正處在枯水期，河的兩岸都是裸露的岩石。

步道上一開始還有三三兩兩的行人，後來能看到的徒步者漸漸變少。一陣風飄過，樹上的落葉紛紛飄落在低矮的灌木叢裏，像極了《秒速五釐米》之中櫻花飄落的樣子。山田置身其中，覺得繽紛落葉裏的賽琳娜更加美麗，真希望時間凝固在此刻。

等山田，藤井，和賽琳娜到達海邊要往回返時，白天擠滿衝浪者的海灘已經沒有其他人影。本來按照三人目前的行進速度，天黑之前就能趕回入口，藤井卻在這時停下了腳步。

「看到那裏的棧橋了嗎？根據網友的評論，棧橋下的海水裏能看到好多魚！」藤井指着遠處伸向大海的棧橋對賽琳娜說。

賽琳娜歡快的跑了過去，在棧橋上駐足了好一會兒。山田跟藤井獨處的時候，非常緊張和不安，把手伸向了褲兜。然而似乎有一種力量阻止了山田的動作，手臂就那麼僵在那裏。

藤井似乎是故意支開了賽琳娜，趁機跟山田說了好多。他半懂不懂的聽着，不時點點頭。其實他根本不理解藤井提到的那些關鍵詞，比如「海妖」，「時間線」，「續命」之類的，只覺得是藤井在魅惑自己，有些頭暈。山田只好專注的看着在橋上嬉戲的賽琳娜，才勉強穩定住心神。

初秋的黃昏，天光如同舊手機的電量一樣掉得飛快。回去的路才走了一半，已經完全黑了下來。眼前的小徑分出了兩條岔路，山田和藤井在選擇哪條路上各執一詞，賽琳娜查看了手機上的地圖後宣佈藤井的選擇是對的。

山田不情願的跟着藤井往前走，眼前橫亙着一條被水泥墩子架起的橋。走到橋下時，水泥橋遮住了本就暗淡的月光，周圍的黑暗更加濃厚，安靜的能聽到山田的心跳。不一會兒，一旁的草叢中傳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難道是響尾蛇？山田還從來沒親眼見過這種棲息在南加州的致命毒物，只在好幾個國家公園的告示牌上見過它們的身影。聲響越來越大，山田的心跳也隨之加速。忽然眼前越過一箇黑影——山田有種想要抱住賽琳娜的衝動——原來是一隻兔子鑽進了草叢中。

轉過一箇拐角，一座廢棄的加油站赫然出現。山田很確定來時的路上沒有經過這裏，內心愈發的不安。

「看，那輛車像不像你的凱美瑞！」賽琳娜面對陌生的場景卻不爲所動，指着加油站一輛廢棄的白色轎車對藤井打趣說。

「一點都不像呦！」話音未落，藤井跨上前一步，和賽琳娜抱在一起，雙手緊鎖住賽琳娜的雙臂。

雖然眼前的一切來的猝不及防，但山田感到雙臂一陣輕鬆。一道白光在腦海中閃過，他掏出了褲兜裏的十字架，向着扭打在一起的兩人刺了過去。

七

「7酒庫倒閉了呢。」山田感嘆道。

「是啊，我上次路過，看到整個店都被拆了…所以只能選在學校的星巴克和山田君見面了。」山田對面的女生說。

「這次約我出來，是什麼事呢？」山田問道。

「也沒什麼，就是好久沒聯繫了，想和你見個面。還有，謝謝你那次救了我。」山田對面的女生說。

「我也是最後才發現，原來你說的是對的，藤井桑。」山田抿了一口卡布奇諾，低下了頭。

時間回到三個月前，藤井正在爲社團的出勤率低而苦惱。她雖然拉攏了一些新的社員，但也不甘心就此放棄老成員們。走訪了幾位不再參加活動的元老級社員後，她驚訝的發現他們無一例外的都得了重病。

藤井不得不考慮社團被咒詛的傳言是否是真的，開始着手調查。她發現了桌遊社的前輩在盒子背面寫的東西，並且破譯了短語所指代的地點。她還提醒同樣在尋找線索的佐藤，可以多玩兒一下早期的那幾個劇本殺。

某天夜裏，藤井悄悄溜進了摩門教的教堂，並在一箇座位下面發現了一本書。不同於其他座位上幾乎一塵不染的《摩門經》，那本書看起來要古老的多，頁腳已經泛黃。

這本叫做《聖馬諾異聞錄》的書裏詳細記載了一種生活在南加州海里的古老海怪，會派遣變成人形的海妖到岸上魅惑心智不堅定的人，並吸取他們身上的健康爲海怪續命。被海妖影響的人並不會覺察出什麼，除了健康變差之外唯一的副作用就是他們的時間線會有點兒紊亂，導致身邊的事物出現一些改變。

藤井那輛白色的凱美瑞變成了黑色，所以才隱藏在夜色中，一開始沒被山田發現。藤井猙獰的臉，也不是因爲看到山田，而是被《異聞錄》裏記載的內容嚇到了。

在山田看到賽琳娜對着大海低語那一晚，藤井也看到了這一幕。看過《異聞錄》後，藤井纔回想起賽琳娜的怪異舉動。書中記載，海妖會時常在夜晚來到海邊跟海怪聯絡，通常會選在滿月之夜。

徒步的時候，藤井趁着獨處的時間把一切發現都告訴了山田。山田開始還不相信，直到在廢棄加油站聽到了賽琳娜說遠處的汽車像藤井的「白色凱美瑞」，山田才恍然大悟。原來藤井身上的違和感，來自於在海妖的影響下，從白色變成黑色的汽車。

賽琳娜認識藤井之後，她一直開着黑色的凱美瑞，等賽琳娜再次提到「白色凱美瑞」的時候，山田纔回憶起來接機的時候，藤井的車是白色的。

山田想起了庭院裏突然凋謝的仙人掌花，那也是被海妖影響的表現。一直以來魅惑山田的，不是藤井，而是賽琳娜。

「那你是怎麼知道我找到了能制服海妖的十字架呢？」山田問。

「雖然我在摩門教的教堂門口看到了你，知道你也在尋找線索，但我也無法確定你能戰勝賽琳娜。賽琳娜叫我安排徒步，我根本無法抗拒，她要在徒步的時候徹底解決你和我以免留下後患。途中我看到你的手多次伸向褲兜，只能賭一把了…」藤井答道。

「這樣啊…那枚十字架在刺向賽琳娜後，和賽琳娜一起消失了，能見證這一切奇遇的，只有你和我的證言了。」山田說。他想再喝一口咖啡，發現杯子已經見底。

「徒步的時候，遇到了漫天飛舞的落葉，我們都不約而同的露出了笑容，欣賞大自然的美。要是時間永遠停留在那一刻，該多好！」這是臨別之際，藤井對山田所說的話。藤井從計算機系畢業了，即將前往西雅圖的微軟總部就職。

山田回到住處，路過前庭，牆邊的仙人掌有一顆在開花，正在找暑期實習的他沒有多駐足，打開門進了屋子，繼續着繁雜的面試準備工作。

一陣風吹過，庭院裏的仙人掌花搖搖欲墜。